缘分小说

第一章（第1页）

第一章

竹枝词

七岁的念秋蹲在青石台上刷洗猪草框，霜花在井沿凝成锯齿状的白边，江念秋踮脚去够结冰的辘轳把。补丁摞补丁的棉裤灌进冷风，脚上那双露趾布鞋早被雪水浸透，十个脚趾冻得像红萝卜。井绳突然打滑，铁桶咚地撞在井壁上，惊飞了槐树上栖着的灰喜鹊。

作死的贱蹄子！奶奶的竹扫帚劈头盖脸砸来。念秋护住后脑勺往灶房跑，却踩到堂弟小宝洒的玻璃弹珠。膝盖重重磕在青石门槛上，她听见裤腿撕裂的声响——那是用妈妈旧围裙改的，淡蓝色小碎花里还藏着半朵褪色的向日葵。

灶台飘来红烧肉的焦香，念秋咽着口水往灶膛添柴。火舌舔舐着干枯的松针，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，扭曲成佝偻的老妪。奶奶掀开锅盖的蒸汽里，小宝的金项圈闪着油光：奶奶我要吃带皮的那块！

暮色漫过雕花木窗时，念秋蹲在猪圈旁搓洗衣裳。皂角树结着冰棱，她通红的手指在搓衣板上磨出血丝。突然摸到口袋里硬物，是帮村尾王阿公抄药方得的五毛钱。月光穿过茅草棚，她对着铜板哈气，仿佛看见镇供销社橱窗里那双白球鞋——鞋带是海蓝色的，像暑假时后山涨潮的小溪。

阁楼传来老鼠啃木箱的动静，念秋就着月光数瓦罐里的硬币。二十九个钢镚，三个五毛纸币，还差七块三。楼下突然爆发的争吵声让她缩进稻草堆，透过地板裂缝，她看见叔叔把汇款单拍在供桌上：大哥每月寄两千，你就给这丫头吃猪食

奶奶的银簪在烛火里颤动：女娃读什么书当年你姐。。。话头突然折断在香灰里。念秋咬住被角，尝到铁锈味——是去年除夕视频时咬破的，当时妈妈背后的厨房瓷砖白得晃眼，她说：秋秋再等等，等攒够学区房首付。。。

第二章

断线风筝

蝉壳粘在褪色的春联上，江念秋在后山采蕨菜时听见引擎轰鸣。银色面包车惊飞了晒谷场的芦花鸡，车身上顺达搬家公司的贴纸正在剥落。她挎着竹篮往家跑，篮里新挖的野百合根沾着晨露。

秋秋！这声颤抖的呼唤让念秋钉在原地。穿米色针织开衫的女人扑过来，她闻到了从未接触过的柔软香气——不是灶房的油烟，也不是奶奶的艾草味，是掺着茉莉花调的香水。妈妈的手指在触及她肩膀时突然收紧，念秋痛得吸气，这才发现补丁下渗出的脓血染脏了妈妈的珍珠纽扣。

八仙桌上的汇款单雪片般散落，爸爸一脚踹翻供桌。祖宗牌位摔进鸡粪堆，香炉滚到念秋脚边，还冒着袅袅青烟。奶奶举着竹条的手悬在半空，铜烟锅里的火星坠落在爸爸挽起的裤脚上——露出小腿上蜈蚣似的伤疤，那是去年隧道塌方时被钢筋划的。

面包车后座堆着编织袋，念秋的脸贴在起雾的车窗上。老宅飞檐上的嘲风兽渐渐模糊，化成天际一粒黑痣。突然瞥见后视镜里追来的身影——奶奶举着她的破书包，书包带子上妈妈绣的黄色小鸭在风里乱晃。爸爸猛踩油门，后座弹起的扳手砸中念秋额角，温热的血滑进嘴角，咸得发苦。

新家的瓷砖地能照出人影，念秋赤脚站在中央，像误入水晶宫的灰麻雀。浴室镜第一次照出她完整的轮廓：锁骨处烫伤的月牙疤，手肘内侧的竹枝印，还有脑后那个被扯秃的旋——奶奶总说头发长费头绳。妈妈颤抖着解开她打成死结的辫子，木梳齿间缠满枯发，混着稻草屑飘进下水道。

深夜，念秋被压抑的抽泣惊醒。主卧门缝漏出的光影里，妈妈正把五十二张汇款单存根铺满床单。最旧的那张边缘发黄，日期是十二年前的3月17日——她的生日。爸爸沉默地往妈妈手背涂烫伤膏，月光漫过床头那排新裙子，吊牌在风里摇晃，像一串不会响的风铃。

第三章

紫藤私语

春分那日，紫藤花架垂下千万串淡紫璎珞。江念秋抱着作业本穿过长廊，风掠过时忽然天降花雨。有人替她接住滑落的笔记本，修长手指按在苏轼的《定风波》上——竹杖芒鞋轻胜马的芒鞋二字被画了道浅浅的铅笔线。

江念秋少年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闪着贝母光泽，你的名字让我想起《楚辞》里的袅袅兮秋风。他袖口沾着墨香，腕骨突出的地方有块朱砂色胎记，像落在雪地的梅花瓣。

古籍修复室里，羊皮纸在紫外线灯下泛起涟漪。念秋用镊子夹起明代《本草纲目》的残页，忽然听见大提琴的低吟。顾明川倚着紫檀多宝阁，蓝牙耳机分她一半，巴赫的G大调随金尘在光束里浮沉。他的体温顺着耳机线爬过来，念秋数着他睫毛在纸页投下的栅栏影，直到发觉自己在数他的呼吸。

梅雨季来临时，念秋在储物柜发现一盒创可贴。淡蓝色包装纸上画着穿和服的兔子，便签边缘被刻意撕成波浪形：物理竞赛集训三周，记得给伤口消毒。她把脸贴在冰凉的铁皮柜上，听见胸腔里有什么在破土，衣襟的紫藤花瓣簌簌而落。

第四章

梅子黄时

上海入梅那天，宿舍墙壁沁出细密水珠。江念秋对着电脑校勘敦煌壁画色谱，林薇举着镶水钻的手机凑过来：帮我拍打卡照嘛~香水混着龙井茶渍的味道，让念秋想起老家霉变的谷仓。

手机震动时，林薇正对着镜子涂斩男色口红。你男友好黏人哦~甜腻的尾音像蛇信，浴室雾气蒙住念秋的瞳孔。她盯着对话框里那句最近忙项目，照顾好自己，忽然发现顾明川已有十七天没叫她秋秋。

外滩的雨像断了线的水晶帘，念秋在观光隧道里数着LED屏上的光斑。一对学生情侣挤在伞下分食烤红薯，白汽氤氲间，她摸到包里那个硬物——顾明川送的鎏金书签，刻着江南无所有，聊赠一枝春。

地铁穿过黄浦江时，手机跳出林薇的朋友圈。照片里顾明川的侧脸映着实验室蓝光，配文深夜充电。念秋把脸埋进围巾，去年冬天他替她系围巾时，指甲曾无意划过她耳后的疤，如今那里开出一朵溃烂的花。

第五章